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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terogeneity in a Single Theme — Golden Flames

「同題異寫 ‧ 兩種風景」作者團隊由五位背景不同的校友組成。專欄每期設一題目,由兩位作者各出機杼,自由發揮。五人輪流執筆,每次不同組合,期盼刷出寫作的新火花。

本期作者 陳柏嘉(07 /中國語言及文學)

中文系畢業,現於自學中心供職。時常弄混主業與副業的先後次序。歡迎造訪個人網站「介立山房」:https://parkerchan.hk/( 好耐都唔更新……)

(本篇為〈意大利世界遺產遊迹〉第三篇。首兩篇見本刊同專欄二○二三年九月號十二月號

《詩》云:「七月流火」。農曆七月時節,大火星西行,我到訪意大利西西里島(Sicilia),親睹Stromboli火山噴發。此前在本刊二○二三年六月號(第五十卷第十期)「同題異寫.兩種風景」專欄文章《外冷內熱》提到,活火山Stromboli比日本九州櫻島及阿蘇火山要動人得多。解在乎本篇。

觀火一攝。版權屬 The New York Times

計劃行程時,本無參訪西西里之意。除因尚在新亞時看過《教父》(The Godfather)而對西西里黑手黨略有所聞外,我對它一無所知。但因決定在意國淹留逾月,一島又有七處世界遺產,便將西西里編入行程。

西西里東北部的Eolie群島是自然遺產,中有一島名為「Vulcano」,一望(或一聽)可知,正是英語「volcano」(火山)一詞語源。如此大名,當然值得拜訪,且看這島是否一如其名,值得天下皆知。既是世界遺產,又以大海分斷,民間智慧自必是有些行之多年的在地團(local tour)將數島聯成遊覽套餐。經驗所得,旅遊體驗很可能不如自尋幽祕,但最大好處是把教人頭痛不堪的交通問題一舉解決。行程一如所料,上船、訪島,較特別的可能只有某島公眾浴池,烈日當空下的泥漿浴。頂上艷陽煎髮,腳下地熱燙掌,算是個不過不失的美顏體驗。倒是團遊前期,不知何故跟坐在旁邊、荷蘭來遊的一家攀談,一日聯袂而遊,言談甚歡。復不知何故,船上有一法國少年,突然遞來一幅速寫肖像。那少年十許來歲,金髮碧目,好生可愛,怯生生地以口音濃重的英語說道他甚少見到亞洲面孔,適習硬筆速寫素描,尚望笑納。那幅肖像,多年過去,珍藏至今。孤身獨遊的最可貴之處,也許就是這些陌生人沒來由、純出誠摯的好意。

硬筆速寫素描肖像

回程船上,跟荷蘭一家繼續有一搭沒一搭閒聊。本以為行將就岸,結束一天之旅。結果,整日行程原來此刻方達高潮。回程登船時,尚未入黑,但船家精心安排,早在海上佔據良景好位,靜待夜幕低垂。直到四野漆黑,船家開咪呼喚大家留意Stromboli火山——因其長年噴發而獲稱「地中海燈塔」。直到此刻,我才留意到Stromboli頂上絲絲金輝流火,那艷烈明媚的赤、光采明麗的金,教人不可忘懷。

當晚噴發規模不大,加之在海平面遙仰高山頂、火山口,自無法跟登高臨赤火相比。船上可見火山口處處磷白閃光,足證踞留火山口靜待夜色者定然不在少數。可想而知,高空觀望者必亦為之驚歎。但對我這初見火山噴發者而言,船上遙仰已足震撼不已。

麗火時隱時滅,時而直噴高空,明朱與耀金沒入廣袤無垠的墨黑;時而隱在火口,暗赤與淡黃在夜色黑籠中飄動。火山噴發本無形迹可言,是故每次噴發高度、強度、方向、色彩、飛散程度,均無一相同。如斯景色,我卻想起余光中先生筆下的中大晚景:「黃銅燒成赤金又化作紫灰與青煙,壯哉崦嵫的神話,太陽的葬禮。」原文雖書晚霞,可將句中字字與眼前景像對應,卻又一一契合。船上諸君固是連連驚歎,而早備長鏡頭者,卻頗見狼狽:皆因船勢顛簸,顯難固定機身;復因夜色深臨,自然光缺席,須靠曝光時間補足;且金輝流火時顯時隱,出處不定,無法捉摸。以上種種,悉令眾攝影愛好者頭痛不已。面對如此佳景,不少長鏡持有者徒呼負負。荷蘭一家之主亦身懷數鏡,此時卻老神在在,悠然告訴幾位後輩:不必心慌,如斯環境根本具備了一切攝影最壞條件,何苦掙扎?何不直白棄守,以天賦攝影鏡頭——雙眼——欣賞便夠了。

我有幸在港親睹煙花滙演,甚至佔據過絕佳的海邊憑欄位置,一睹全景。然而,這次遠距離欣賞火山小噴,卻比看過的一切煙花滙演、花火大會更美。大灑金錢,上百千萬買來的一刻盡歡,斷斷無法比擬天地真正的恆久躍動。若仔細分析這次水上遙觀火山噴發的美學,只是單調、重複、小器、含蓄,而且毫無組織,若滿懷希望前去,或許無一足觀。但Stromboli給予我們全船搭客所感受的,是那種發自地核深處的力量,那蹦然而上的躍動,那自然而然、不加造作的樣式。缺乏花樣、缺乏圖案、缺乏舖排、缺乏配樂,那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不需講解、不需注腳、不需解釋、不需導遊,自然界本身就具備讓人驚呼讚歎的一切條件。

火山就是大地傷痕,因為它流淌着鮮血。傷痕往往帶血。那是最濃的朱紅、最亮的金輝。金輝流火,便是火山那躍動不已的鮮血活力。與之相比,山谷與海溝,皆是大地裂痕而非傷痕,或說是已結痂、不再流血的傷痕。而火山這種淌血傷痕,卻永遠無需修補。它有它的美態、樣式,一如生命中所有傷痕一樣,它們都成就這完整生命。

也許美就該如此簡單、直接。我想起前遊拿坡里那號稱世界聞名的國立考古博物館,館藏組織混亂、展品介紹英文不通(亦許是我不通)、導覽圖與實況相違,可謂各出狀況。可是,它單單一個「密室」卻讓我驚歎不已,至今難忘。我逛過大英博物館、法國羅浮宮、北京故宮、臺北故宮博物院,見過多少文化最珍貴的國寶,但單單這小小的、只有幾個香港小居停大小的密室,足以使它與這些世界知名博物館相比而不遜。那些展品也許都不算十分特別,但館方把它們編列一起、組織成文,讓每件文物所表述的內容衝擊我這浸淫於遠東文化的外人。這簡單歸類的編排方式,與自然自有其理的表述一樣,呈現出最真實不欺的面貌。「七月流火」,是古人簡單直白的觀察紀錄。在這陽曆七月,金輝流火,我以另一種形式真切體會到世界真實不欺而瑰麗動人的一面。

(文/陳柏嘉)

本期作者 龔文俊(17 /新聞與傳播)

曾擔任商業記者,現專注公共事務。大學有幸住宿五年,愛在晚上穿拖鞋逛校園,儼如在家; 愛分享見聞, 還請多多包涵囈語!

「金輝」是至今「幫襯」得最多的一家茶餐廳,有一段時間頻密得每天都會光顧一次。

以前中學坐落在一個小山丘,最就近的餐廳應該是醫院的飯堂,但來回一趟需要上下坡,應該要將近半個小時,路上又沒有甚麼遮蔭擋雨的地方,所以叫外賣就成了懶鬼如我的選擇。不過,光顧金輝不是第一天的事情。打從我和身邊的同學不想再訂學校午膳供應商的飯盒後,先是光顧區內一家位處工廠大廈的飯堂。我在小息的時候「落柯打」,到了午飯時間就走到校門取外賣,再拿到課室分發給同學。

仍然記得,剛開始的時候,每盒飯才索價港幣十八元,奉送一瓶茶飲。(現在回想,這些飲品糖份「爆燈」,真的是非常不健康!)有些同學會豪爽地給我一張二十元紙幣,不需找續,權當是小費吧?不要小看這兩元,有時候一天可以碰到五位同學,累積下來還是能夠買到好些心儀的文具。

或許是比其他同學有禮貌,有稱呼前稱呼後吧,到了後來發現駕駛「貨van」送貨的阿姨應該就是飯堂的老闆娘。有一次,她主動說林子祥的錄音室就在同一棟工廠大廈,而且會向他們訂燒豬。又有一次,老闆娘問我喜不喜歡某個歌星,說有演唱會門票可以免費送給我,如果不喜歡的話,還有其他歌星,更即場羅列了數位。

可惜老闆娘的熱情還是沒有辦法留住我這個顧客,因為好幾次有同學打開飯盒都發現有活生生的蟑螂爬出來。其實食肆或多或少都有衛生問題,但總歸是眼不見為乾淨,現在看到了,又怎能夠繼續光顧呢?

也忘記了究竟是哪位朋友的主意而轉投金輝了,只記得金輝和原本的飯堂不同,每天都會有A、B、C和D餐,奉送不同的餐湯和餐飲。價格方面只需要港幣二十元,實在超值!

當然,餐湯都是味精湯,但我仍然記得碰上薯仔番茄湯的日子會高興些,而且餐牌總會嘗試有一些變化。比方說,雖然每星期總有一款菜式有肉餅,但配菜都會不一樣:有時是土魷,有時是鹹蛋蒸肉餅,而鹹蛋黃有時可以像火山熔岩般流出來。現在回想起來,唯一的缺點就是太不環保了,每頓午飯最少都要丟棄三個發泡膠餐盒……

有趣的是,在我中學畢業後數年,弟弟升上了我以前就讀的中學,所以他也有機會在午飯的時候訂金輝。或者兩兄弟的胃口也差不多,於是他慢慢變成了比我更加忠心的老主顧,即使因為疫情學校不能全日上課,他也會拉上同學專門到金輝堂食,積極到他的同學懷疑金輝是否我們的家族生意,而弟弟則在暗地裏招攬食客。

一來一回,金輝的夥計到後來都能認得出他,每次見到面都會免費送他凍飲,看到他和同學吃完飯打算在街上流連玩耍時,居然會熱心地提醒他們小心不要被狗咬,邀請他們留在餐廳內。

2021年農曆新年前夕,弟弟和我還想趁機一同去金輝,找個機會和夥計相認,結果卻發現大門深鎖,招牌也沒有了……

對比後來我去過的茶餐廳,金輝的味道可能不算出眾,但就是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覺。看到金輝結業了,更加發現天下無不散之筵席,all good things must come to an end – so does 金輝,以及所有熬不過疫情的人和事。

(文/ 龔文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