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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terogeneity in a Single Theme — Resilience

「同題異寫 ‧ 兩種風景」作者團隊由五位背景不同的校友組成。專欄每期設一題目,由兩位作者各出機杼,自由發揮。五人輪流執筆,每次不同組合,期盼刷出寫作的新火花。

本期作者 楊思毅(17 /政治與行政學)

喺香港土生土長嘅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Complex PTSD)倖存者。二○一二年入新亞後,有幸結交到嚟自五湖四海嘅好朋友、職員同老師,令佢即使跌跌碰碰,都有人互相扶持。臨畢業前,由於一位好朋友自殺身亡,加上家庭同學校嘅童年創傷,令佢對心理、輔導學同情緒教育漸漸產生興趣,後來加入Teach For Hong Kong 喺基層小學教咗一年書,望到唔少學生同佢細個好似,因為屋企同學校冇教,所以唔識講自己感受,影響社交同學習。二○一八年,佢同另外兩位中大校友創立非牟利機構JUST FEEL 感講,希望喺香港學校同家庭推廣「善意溝通」同「社交情緒教育」,凡事「先處理心情,再處理事情」,令每個小朋友成長得更幸福。

二〇二〇年

Tom 一打開 WhatsApp 就見到 John 嘅訊息:「不如我哋星期四下晝開會傾?」

Tom 二話不說,即刻打開 Google Calendar 望吓自己星期四下晝有咩做,發現自己成個下晝都一早安排咗會議,然後見大家星期五下晝都得閒,於是回覆:「我 calendar 上 mark 咗星期四下晝有其他活動。不如星期五下晝開?」John 隔一陣之後回覆:「okok」。

Tom 三思之後,覺得如果 John 之後都係咁,會為佢帶嚟困擾,長遠會影響合作,所以搵當初同佢一齊請 John 返嚟嘅 Phoebe 呻,Phoebe 就話:「係唔係你自己冇同佢講清楚?你可以試吓同佢講清楚,我哋講好咗係平等嘅協作關係呢。」Tom 聽完之後,感到非常自責,心諗自己係咪可以做得更好呢?佢決定返去反思、學習吓自己可以點樣表達得更好。

Tom 四處求助,但都係冇乜進展,感到更加苦惱同無助。

二〇二一年

Tom 一打開 WhatsApp 就見到 John 嘅訊息:「不如我哋星期四下晝開會傾?」

Tom 二話不說,即刻打開 Google Calendar 望吓自己星期四下晝有咩做,發現自己成個下晝都一早安排咗會議,於是回覆:「我 calendar 上 mark 咗星期四下晝有其他活動。請你約會議時間嗰陣,可以先睇吓我嘅 calendar 嗎?我哋一開始互相 share calendar,協議咗大家約時間嗰陣都會先留意其他人嘅時間,嘗試搵大家都可行嘅時間先約,就係想一齊提高協作效率。你同意嗎?」John 隔一陣之後回覆:「okok」。

Tom 三思之後,覺得如果 John 之後都係咁,會為佢帶嚟困擾,長遠會影響合作;同時佢又想畀 John 可以參與多啲,驚 John 冇得參與嘅話會唔開心,同埋驚 Phoebe 會再次質問佢點解約開會約到咁亂,所以決定搵 Phoebe 單聲先。Phoebe 就話:「係唔係你冇同佢真誠咁表達你嘅感受同需要?同埋你最需要諗嘅係,件事點樣先做得好,而唔係 John 嘅感受呢。」Tom 聽完之後,感到非常苦惱,心諗係咪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呢?自己有冇忽略咗件事,而過份重視 John 嘅感受呢?佢決定返去反思、學習吓自己可以點樣表達同處理得更好。

Tom 四處求助,但都係冇乜進展,感到更加困擾同失望。

二〇二二年

Tom 一打開 WhatsApp 就見到 John嘅訊息:「不如我哋星期四下晝開會傾?」

Tom 二話不說,即刻打開 Google Calendar 望吓自己星期四下晝有咩做,發現自己成個下晝都一早安排咗會議,於是回覆:「你又冇睇我calendar 就揀個我一早安排咗會議嘅時間開會,我頂你唔順喇!我好嬲,好困擾呀!我想有效地協作,同埋想知你到底想點樣合作㗎?呢樣嘢都講咗幾年,你之前都話『okok』,講完之後又冇改變,如果你唔ok 不如你直接講你唔 ok,好過畀錯誤期望我呀!」John 隔一陣之後回覆:「okok」。

Tom 三思之後,覺得如果 John之後都係咁,會為佢帶嚟困擾,長遠會影響自己嘅精神健康,同時佢又擔心如果同 John 嘅衝突升溫,會影響到團隊嘅和諧,所以佢決定都係繼續好似做秘書咁夾期約開會先,然後再搵 Phoebe 講佢嚟頂唔順,想 Phoebe 拯救佢。Phoebe 就話:「咁小事都頂唔順?你可以唔預佢開會㗎,你亦都唔需要做佢秘書。」Tom 聽完之後,感到非常憤怒,心諗:「John咁耐先同你開一次會,你梗係冇問題啦。你試吓每星期發生一次,我就唔信你頂得順。」但 Tom 真係唔想再有衝突,所以決定忍住唔講。

Tom四處求助,但都係冇乜進展,感到更加不忿。

二〇二三年

Tom 一打開 WhatsApp 就見到 John嘅訊息:「不如我哋星期四下晝開會傾?」

Tom 二話不說,即刻深呼吸十下,然後打開 Google Calendar 望吓自己星期四下晝有咩做,發現自己成個下晝都一早安排咗會議。雖然佢早有準備,估到件事會咁發生,但到佢確認咗嗰陣,佢依然有反應—心口好翳悶,覺得呼吸唔太順暢,手震震地打咗一個訊息:「有冇搞錯呀,你淨係識得害我。︿##!$&︿#$!$!︿……」

Tom 三思之後,決定都係唔回覆,於是刪除咗佢打嘅文字。

Tom 感到好絕望,今次佢冇搵 Phoebe 呻,因為佢知講嚟都嘥氣。佢知道自己今次真係頂唔順了,佢熄手機,喺個位嗌咗一句:「我頂唔順喇!」然後佢離開公司,去咗樓下公園邊狂奔邊爆粗,嗌到旁人都以為佢係痴線嘅。(又咁講,其實Tom 呢一刻都真係痴咗線。)佢覺得自己係一個絕望嘅受害者,冇嘢可以做,佢只想怪責其他人點解唔幫佢……

二〇二四

Tom一打開 WhatsApp 就見到 John嘅訊息:「不如我哋星期四下晝開會傾?」

今次,佢冇再當自己係受害者,亦有再怪責其他人。佢終於為自己嘅感受同需要負上責任。佢鼓起勇氣,決定回覆 John:「今次會議我哋處理好同埋分咗工了,所以唔駛麻煩你約會同參加會議。」John回覆:「okok」。Tom 睇到之後,倒抽一口涼氣。原來咁輕鬆就可以解決咗個問題。

Tom 醒覺原來一直以嚟,佢先係最有問題、最需要改變嗰個人—佢因為驚衝突、驚拒絕人,所以好多嘢都收收埋埋唔講,又或者過份地關注其他人嘅感受、需要,而長期忽略咗自己內心嘅聲音。佢嘅功課,唔係再怪責其他人,而係學識聆聽、尊重自己嘅心。佢諗諗吓,忍唔住笑咗出聲,心諗:「三十歲人先察覺到呢樣嘢,應該唔算太遲掛?」

( 文 /楊思毅 )

本期作者王昱珊(18/藝術)

於日常之間翻來覆去。主修藝術,副修中國語言及文學,畢業後與友人合租城內小小空間,延續創作壽命。喜歡窺探他人(包括自己)的生活,從中探索人的處境狀態、精神情緒和關係距離。以觀人的方式觀世界。

鐘的針每跳動一刻就體現時間過渡的一瞬。

昏熱的空間,涼不了的冷氣風,摺皺的薄被單,輾轉的身軀。記憶中揮之不去的話語重重複複地上演,以難以對抗的力度,衝擊平伏不下的心。你想過千萬種回應的方法,但那只是事後的靈光一現再現。在回家的路上,在浴室,在鏡前,冒汗與顫抖。身體似乎會作出最誠實的反應。

你並不想這樣。浮現的臉孔,臉孔上的臉容,臉容伴隨的態度,態度中的情緒,情緒換來的情緒,大概就是根源。找到這樣的根源卻無法解結,因為根源就是結果,那是不能逆轉的事實本身。烙印在記憶而成為了身體的記憶,在無時無刻或無關痛癢的時刻,臉孔還是會出現,提醒你,仍在,仍在。你並不想這樣。

燈滅的夜不算黑,熟悉的氣味讓空間顯得不至於陌生,游離的輪廓線條勾勒出空間中的物,褪了彩度,省略了多餘的色彩,你似乎終於能夠看見物像的本原形態。當你專注地凝視異狀的某個物,視野周邊的黑便會往中心蔓延,僅剩物與你。

你問物:「你可看見本真的我的形態?」

回道:「一頭狗,一條蠕動的毛蟲,一坨軟糯的團塊。」「或者是一磚快融掉的空氣,一灘滲透在床墊上的尿漬。」「細胞,分子,原子。」

夜裏的夢很嘈雜。說是收音機未有扭對台上的白噪聲又太過鮮活,總之是一陣難以入耳的嗓音。叫罵的、詛咒的、嚎啕的、兇惡的、厭惡的,衝擊耳膜的韌度,身體會本能地想要躲避,往逃離的一方奔跑,逃命地跑,雙腿卻似銬上了千斤重的地心吸力,拖慢逃亡的進度,甚至,聲音即將要以覆膜的形態,吞噬整個肉身。

跑呀跑呀跑呀跑呀跑呀跑呀跑呀跑呀跑 — 一躍 —

躍到一處山的頂峰,峰上有些人。一個扣上金頸環的人,昂首板臉,雙手猛力搖着小小的旗,誓要將旗搖動得發出「嚯嚯」聲音,不過一手便能掌握的旗要用上兩隻手去搖動,使得身軀有點扭捏。金環者喝令面前一群能雙腿走動的嬰孩列隊。這些嬰孩裸着滑脫脫的身子,有些長得高一點,有些長得胖一點,左顧右盼,看到高大粗壯的樟樹,樹上搖曳的葉,葉間透露的光,光照耀渲染的草坪,坪上的短草,草上的紅甲蟲家族,就是沒有看到那揮動的小旗。

一股強風襲來,風吹葉落,嬰孩們笑了,步履輕盈活潑起來,脫離了本來的列隊,繞着大樹起舞。金環者咬牙切齒,紮着馬步,呼喝嬰孩回來,雙手繼續賣力地揮舞小旗子,旗子在峰的頂點受最高風速吹打,旗布逐漸從杆上撕開,嗖的一聲便旋捲在風中,飛走了。金環者的姿勢定格,雙手持着一支短杆,屁股拋在右後方,氣急敗壞。

小旗布在風中打轉,同時把濃煙、槍火、酒肉、鳥屍、枯葉、塵埃,以及你,一併捲來。如果尚有臉皮的話,臉皮大概就是被拍打得像摺皺了的薄餅;如果尚有意識的話,意識大概就是跑了氣的吹脹氣球在空中亂飛(從風的軸心抽離一秒,乍看是一物)。在風沒那麼強的地域,一切解體降落,各安天命。

落在某處冰潔的平地上,地面如鏡,將天上的陽光完全反照,銳利刺眼的光又劃過你的腦內記憶,那些臉孔欲欲浮現卻又似安上了一層濾鏡,輪廓模糊。你不欲深究也無法深究,那些都是甚麼臉容你無從稽考,反正不重要。隨之以來,是體內無可制止的反胃,因着反胃而瘋狂地嘔吐,每一次反胃與嘔吐,反胃與嘔吐,均驅使你發出如嬰孩嚎哭的叫喊聲,此起彼落,黃的、綠的、黏稠的、發臭的灑落一地,覆蓋了一格格亮麗而光滑的白階磚。

( 文/王昱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