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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terogeneity in a Single Theme — Goals

「同題異寫 ‧ 兩種風景」作者團隊由五位背景不同的校友組成。專欄每期設一題目,由兩位作者各出機杼,自由發揮。五人輪流執筆,每次不同組合,期盼刷出寫作的新火花。

本期作者 陳柏嘉(07/中國語言及文學)

本科新亞中文,受盡良師益友照顧。之後在世界各地大學院校任職,浮沉跌宕,淺嚐世情,終歸甜比苦多。前半生不離學園生活,以為可永續暑假。自小喜歡古代世界,總覺得那裏擁有永恆。生命調子永遠慢半拍,學習、思想、擇業、規劃人生,總跟不上生命的胡琴。最大心願是可以一直擁有愛讀的書、愛看的電影、愛賞的景色、愛吃的美食、愛玩的運動、愛見的人、愛寫的題目、愛用的文字,最重要是有時間、有健康去做這種種事情,也希望遇上些道合益友,在這鉅變時代共覓幸福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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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cce市,處意大利「長靴」鞋跟(即薩倫托半島)近尖端,是意大利鐵路可達的最東南端,該省亦以此市得名。轉乘公車,才可到達尖端南點Leuca鎮,一窺伊奧尼亞海(Ionian Sea)。決定到這南端亦屬偶然。此行是世界遺產之旅,而長靴鞋跟自Alberobello(由地名發音至建築特色都相當可愛的地方)以下便再無遺產。但當時尚處旅途早段,故搬出兩天,一觸鞋跟南端,聊記多年前去過葡萄牙西之西處(羅卡角,Cabo da Roca)之歡。不止一位朋友告誡過我,意大利尤其南部(及法國南部、東歐、南美諸地)交通情況及資訊發布不能與香港、日本、英國、德國相比,誤點、脫班、「飛站」、站位改動、班次調動等都是常態,要做好各種準備。果然,鐵路晚點以外,Lecce接駁公車到Leuca的方式比計劃(及想像)中要複雜得多。

雖然如此,可幸按傳統方法如問路、看站牌路牌等等(對不通意語如我者而言,網上資訊幫助甚微),終究達陣。這鞋跟之旅,最教我無法忘懷的不是最終成果,而是那面朝目標、一往無前的過程。頗教我驚訝的是,雖少歷阻滯方達目標,我在望到伊奧尼亞海的當兒竟無情緒觸動,只有絲絲輕而柔和的滿足。回程路上,窗外陽光明媚,伊奧尼亞海靜靜地在岸邊漸行漸遠,我悄悄揮手作別。兩天以來,經過多少調查、求問,計劃過幾許替代方案,就為一窺、一觸這一片海,一還手觸伊奧尼亞海之願(反而在羅卡角時處懸崖之顛,不曾手觸大西洋)。我反覆思量,為何我會如此平靜,但又怡然自得?一個可能的解釋是,Leuca風光平淡,無法引人入勝。的確,意國本身是個巨型半島,海灘處處,大不乏風光絕勝者,Leuca確實宜乎眾矣。但行前我自有此預想。況且,鞋跟之旅重在鞋跟,不在景緻。我倒想起東坡詩:「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無別事,廬山煙雨浙江潮。」(或言非東坡作,俟考)這首奇詩煞有趣味。昔年學詩,總謂除非別出勝意,否則用字忌同。此詩不但用字同,還直直地把首、尾句一字不差重寫。這做法在詩中已是少見,在只有四句的絕詩中更是絕無僅有。用字同已對詩歌表達能力設限,而四句竟有兩句重覆,那這首詩按邏輯幾已盡失表現維度。將詩歌放回眼前景色,伊奧尼亞海一如預期,也許勉能符合「廬山煙雨浙江潮」,卻遠未至於「未到千般恨不消」。

細意反思,我之所以怡然自得,實異於東坡那充滿禪意的想法,而是我發現自己那兩天一心朝目標前奔,沉浸奮鬥之中,最終方得償所願。原來,自到臨Lecce開始的大半天,我都沒能分心去注意自己由各種挫折而產生的情緒。這是我頭一遭如此直白無誤地感知,路上遇到的一切挫折,竟可對我情緒產生如此之少的影響——甚至是幾乎沒有產生負面影響——只教我努力解決問題。細細想來,平常生活的一點點挫折,總會縈繞心間、纏結不放。原來,當你定睛注目目標,一切挫折只會成為你調整方法的機會,而非放任負面情緒滋長甚至放棄的藉口。因為目標就是如此簡單純粹,如何到達,全在自己。至此,我才明白一直聽過的話:「定睛目標,而非定睛障礙」。當你注目目標,你勇往直前,難關是讓你想盡辦法通過的考驗;而當你目光移離目標,轉念去想困難、阻礙、考驗、挫折,一切難關便成痛苦來源,所有自我懷疑、傷心、失望,都由此產生。

在這回程公車上,我終於明白,有人說坐過網上找不到的巴士路線、到過很少人去過的地方、吃過名物,便是深度遊。也許都不是。深度遊只有一種,那就是心渡遊。旅程帶來的衝擊、思考、反省、掙扎,才是最重要的旅行意義。因此,就算我們只是嘗鮮家門附近的新餐廳、重遊久違的兒時遊樂場、與旅客一道尋訪所居城市的有名景點,只要帶給你以反思機會,那就是最可貴的心渡遊。在另一篇「同題異寫」文章,我說道:「《道德經》謂『遠曰反』,最遠的出遊是最深刻的內在自省。」(《新亞生活》二○二三年九月號)最遠的出遊就是反求自身、反躬自問。我們窮盡一生向外追逐,原來最重要的,就在我們自己裏面。「終日尋春不見春,茫鞋踏破嶺頭雲;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在目標面前,心魔從來都是最壞敵人。一切對手,不管如何強大,都只是外在威脅,而外在威脅無法真正使人降伏。真正使人降伏的是自己。惟有自我放棄、自甘墮落、自怨自艾、自慚形穢、自卑、自傷、自憐,才是真正失敗。在考驗之中保持樂觀的方法:專注目標,不為困境所囿。一心一意朝向目標,越過難關、排除障礙。要相信生命中出現的一切都是時間剛好,不早不晚。

(文/陳柏嘉)

本期作者張瑩(17/中醫)

在學思樓生活了四年。寸心中醫創辦人,平生最大願望是世上再無病人,順理成章結業大吉。致力於推廣正確中醫常識,希望人們都能了解自己身心狀況更多,也懂得在需要的時候求助。現與丈夫及四隻愛貓居於香港,過着忙碌而快活的日子。

二○○四年,天水圍家中,母親與我。

「屯門太遠了,每日來回上學很累的。洪水橋幾個輕鐵站便到,又是英中,有何不好?」

「現在有西鐵啊!兩站便到屯門,怎會算遠?!」

「你學校從來沒有師兄姐唸過這間中學,你又怎知是好學校?不要人云亦云。」

「聽別人說好就覺得好才是人云亦云吧!你不想做狀元媽嗎?」

「你不過是看了幾篇狀元寫的專欄,便覺得自己也能成狀元了?忘了我常跟你說,虛心使人進步——」

「驕傲使人落後!我知道了!但是既然她可以,為甚麼我不行?我就是要上那所中學,做十優狀元去!」

「你!唉,罷了,你這孩子自小主意大。我話擱在這,不聽老人言——」

「我吃虧去了,拜!」

二○一二年,屯門公園,男友與我。

「我的運動成績和校長推薦計劃應該夠讓我考進中大中醫的,到時你讀新傳,我讀中醫,我們都在中大。」

「新傳要考獲三科A才穩入的,我還是看看酒店管理吧,剛好雙倍計分的科目我都有A,應該比較安全。」

「但你不是想做記者嗎?也差太多了吧。還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報名參加中醫系的mini Ocamp,就當去玩一下,認識一下你未來丈夫的職業也好啊!」

「中醫系mini Ocamp該不會有一堆老頭子帶着我們滿山跑吧?!好啊,我跟你一起去開開眼界!」

二○一七年,元朗診所休息室,同事與我。

「我們上班已經夠辛苦了,你還要『秘撈』,不累嗎?」

「在這裏開診,十分鐘內就要完成一個病人,還未算針灸拔罐的,一天幾乎四五十人次,根本沒可能用心診症。上次有個psy(精神病人)在我面前崩潰,我也沒時間慢慢做。」

「公營的差不多都是這樣啦!要『假紙』就爽快給,免費籌的就複製、貼上上次覆診的藥方,不然連上廁所的時間也沒有。所以放假就要休息嘛,你還看病看不夠嗎?」

「我每天在看,但哪有在看病?如果我不在外面靜下來好好看病,真的會覺得讀了這五年書毫無意義。」

「你小心一點不要讓行政部和經理知道。理想也不能當飯吃,你才收那丁點車馬費,如果丟了工作看你怎麼辦!」

「不怕,好歹是專業人士嘛!」

「哈,醫療界別『專業草根』就有我們份!」

二○一八年,旅途中,未婚夫與我。

「你上班在看病,下班也在看病,不會無聊嗎?」

「才不會!我是用『秘撈』病人對我的信任來支持着心中團火,有了火才有力去上班啊!」

「那你幹嘛不乾脆辭掉工作,自己開診所?」

「……」

「怎麼不說話?」

「是很有道理,不愧是分析師的『金石良言』!但我初入行,病人量不多,撐不起一間診所吧……」

「你前男友不是讀完新傳在做公關嗎?請他一起幫忙打造你的品牌啊!反正他對中醫這麼有興趣。」

二○二三年,寸心中醫太子店,合伙人兼前男友與我。

「新店面的租約和鑰匙都在這兒,你看看有甚麼要整修吧,我都可以。下星期有三個訪問、一篇邀稿,主題都是『三九天灸』。」

「不是吧,下星期我『爆症』,真的很忙。」

「年底忙一波,新店開了就好了,有人幫輕你,到時放個假吧。不過你今年已經放了四十天大假了吧?」

「做醫師很累的,放多少假都補不回來。你真該慶幸沒有做這行。」

「剛畢業那會兒不是說看多少病都不夠嗎?現在又說累了。」

「拜託!宇宙會隨着實力來派任務的好嗎?我現在的病人真的都很複雜!」

「至少你有自己打造的舒適空間來做你喜歡的事,不是很好嗎?」

「也是。忽然到了這一年,我才覺得,好像終於沒有一個又一個要追的目標了。只想要過好現在的日子,看病、做飯、逗貓、澆花,一天一天踏實地過,就很好了。」

「這還不算是目標嗎?而且這目標也太大了吧,要用一生去實現呢。」

(文/張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