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题异写‧两种风景」作者团队由五位背景不同的校友组成。专栏每期设一题目,由两位作者各出机杼,自由发挥。五人轮流执笔,每次不同组合,期盼刷出写作的新火花。
中大哲学系郑宗义教授曾经为《中大学生报》迎新特刊撰写〈珍惜陌生不稳之感〉一文,当中内容在不同时刻都启发、安慰过本期同题异写的两位作者。适逢毕业特刊,两位作者均希望透过分享各自的经历,响应郑教授一文,致上谢意。

本期作者 龔文俊(17 / 新聞與傳播)
曾擔任商業記者,現專注公共事務。大學有幸住宿五年,愛在晚上穿拖鞋逛校園,儼如在家; 愛分享見聞, 還請多多包涵囈語!
今年毕业的各位都很了不起!
一九年九月入学后,刚刚花了一学期适应大学生活,便要改为适应网课,应付一波接一波的疫情和防疫措施,要外出交流肯定也是困难重重。实际情况有多波折,应该是不足为外人道。
如此想来,能够熬过种种考验,顺利完成学业,再参加毕业典礼实在不是一件易事。或许,各位都已经是拥抱陌生不稳之感的专家了!
来到这一刻,我不免好奇,各位下山数月后有甚么感觉:是在应付找工作的彷徨?是在享受新工作带来的挑战?是在后悔大学四年没有好好玩个够?还是在考虑去与留?有没有像当年开学的时候,心中冒出了许多陌生不稳之感?
关于找工作
记得自己毕业的头一年,总是在心中报怨找不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担心工作内容实在没有甚么意思,与选错科目的担忧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段时间,常常在床上辗转反侧,有时到三点也不能入睡,最后只能起床,拿起纸和笔来分析自己到底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烦心的是,有不同的人出于好意提醒自己,刚刚出来工作就是应该尝试累积经验,不要太「jumpy」,不然雇主看到履历后可能会有坏印象;又有人提醒,去到新公司又要重新适应和同事的互动,一动不如一静。可惜啊,工作没有「add-drop period」,很多事情都要「顶硬上」。
最后我还是有点反叛,在毕业后的第一年干脆换了两份工作,到了年底才在第三家公司安定下来,有适合的职责,又有和善的同事,一做便是三年半。分享这个经历不是呼吁大家都在第一年换几份工作,只是希望当大家有类似念头的时候,不要一来便否定自己,因为这或许正是理顺想法的契机。
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自己事业运不太好,所以才会有类似的纠结。经过一段时间后却发现,就算是在众人眼中平步青云的大公司管理培训生、投资经理有时都会有类似的思考,便知道自己也不是个例外,感到安心。
关于自由工作
要承认,我对自由工作有一些保守想法,总是觉得雇主是在压榨自由工作者,希望得到劳动成果,但不用承担自由工作者的医疗和退休开支,是现代职场版的「打完斋唔要和尚」,害得身边一些自由工作者朋友或多或少要面对和工作稳定相关的焦虑。
直到最近认识到一位新朋友,才开拓了我的视野。她说她是真心喜爱自由工作,一来不喜欢全职工作的束缚,二来自己不会有单一收入来源,就算手上失去了其中一些项目,都总会有另外几个项目足够支持自己的生活,不用仰赖一个老板,这样的安排反而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
我是打从心底里敬佩这个朋友,她不是用甚么「阿Q精神胜利法」来安慰自己,而是真的是体验了不同的工作模式,最后自信地享受当一个了无牵挂的自由工作者。
关于创业
身边有几个朋友都在毕业后创业,有曾经木讷的人会主动接触媒体,分享自己的故事;有人经过一番努力,得到业界以外的认同,有资源在更广阔的平台发挥所长。
朋友取得成就,当然值得高兴;但每次想到他们取得成就之前面对的挣扎——又是另一种陌生不稳之感——我不能不提醒自己,一定要对那些仍然在起步阶段打拼的人给予鼓励和支持。唠叨一句,过去数年不少传媒机构倒闭,有不同中大校友参与开办了新的新闻机构,学校是不是能够更积极一点,像肯定其他初创机构般,肯定这些前辈的成就?
回到题目的最初,所谓的陌生不稳之感令人忐忑,但实在无以名状,这篇文章肯定不能把方方面面都写进去。只是想到,若果大家入学的时候会有陌生不稳之感,毕业的时候应该都有吧?是不是源自于自己对理想的实践:无论是对个人、群体还是社会的理想,不知道应该如何在社会践行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现在没有遇到,真的恭喜你;如果有的话,希望你身边有朋友,不会害怕分享未知和不安,能够互相倾听、互相支持。能够拥抱康庄大道是一件好事,但是初入社会,拥抱一些陌生不稳之感可能也是件正常的事。
陌生不稳之感或许能够推动人有更多摸索,但有时候感觉就是没有缘由地存在于这里,不能摆脱,只能共存。
(文/龚文俊)

本期作者杨思毅(17 / 政治与行政学)
喺香港土生土长嘅复杂性创伤后压力症候群(Complex PTSD)幸存者。二○一二年入新亚后,有幸结交到嚟自五湖四海嘅好朋友、职员同老师,令佢即使跌跌碰碰,都有人互相扶持。临毕业前,由于一位好朋友自杀身亡,加上家庭同学校嘅童年创伤,令佢对心理、辅导学同情绪教育渐渐产生兴趣,后来加入Teach For Hong Kong 喺基层小学教咗一年书,望到唔少学生同佢细个好似,因为屋企同学校冇教,所以唔识讲自己感受,影响社交同学习。二○一八年,佢同另外两位中大校友创立非牟利机构JUST FEEL 感讲,希望喺香港学校同家庭推广「善意沟通」同「社交情绪教育」,凡事「先处理心情,再处理事情」,令每个小朋友成长得更幸福。
当得悉今期是毕业特刊时,我与相识多年的好友讨论并决定是次题目为「拥抱陌生不稳之感」。回想起当年临近毕业时,我也感到不安和不稳,对未来感到迷惘。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感受原来会越发频密和强烈,也没有和朋友分享。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身边的朋友也有类近状况。因此,我希望透过这篇专栏文章分享自己的经历,勉励仍在新亚就读的师弟师妹,以及对个人志业有困惑的人。
或许我们都渴望在面临未知之际可以有「指路明灯」,但根据我的经验,灯即使照得再亮,指向的也只是大方向,而在沿路的旅程中,我们难免会经历陌生不稳之感,以认识、探索和成为自己。根据二○一五年美国的一项统计,只有百分之二十七的大学毕业生从事与他们本科主修密切相关的工作。[1] 即使找到了自己心之所向的职业方向,在努力学习和发展的过程中也不可能一帆风顺,而是充满着曲折和挑战。
回想起当年就读政治与行政学系时,我亦曾对毕业后的未来感到迷茫。那个时代不少人都会问政治学生,毕业后是否考虑参选做「长毛」(笑),有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响应。在二○一五年就读大学四年级时,我幸运地遇上了「GPAD 4010: Seminar in Government: Capstoning GPA」[2] 这门课,让我有机会反思大学教育对我的影响,以及思考自己的未来。
还记得老师在第一课 [3] 中分享道,根据二○一一年香港中文大学学能提升研究中心(CLEAR)的报告 [4],总整课程由以下四个要点组成:整合先前所获知识、对大学时期所学进行反思、对大学时期的学习作出总结、从大学到职场的过渡。然而,报告显示很多学生都认为「职场过渡」的内容不足。老师往往将毕业论文视为「总结性论文」,却对当中的「职场过渡」部分缺乏理解,有些甚至视「总结性论文」为进一步学习或研究的准备,忽略了大部分毕业生将会进入职场,而非继续升学或研究,并不需要在临毕业前用上大量时间钻研学术论文写作。
有趣的是,这种情况不仅发生于中大。Hummer在二○一四年的研究 [5] 中指出,在二百一十七个政治学课程中,只有百分之五十九的课程声称含有「Capstone」元素,但这些课程主要以研讨会(百分之七十五)、研究论文(百分之四十三)和学士论文(百分之二十五)为主,缺乏实际的「职场过渡」元素。真正具备此元素的课程,只有现场经验(Field Experience)(百分之五点四)及作品集(Portfolio)(百分之四点七)。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老师提到前三者的占比之所以如此大,是因为大部分教授只懂得前三者,而后两者则需要额外的知识和成本。

讽刺的是,老师更发现这篇文章虽然发表于二○一四年,但其实Hummer早在二○一二年的美国政治科学协会会议上发表有关研究内容。以下这段陈述仅出现在会议发言中,并未在发表的文章中提及:「如果要改革任何课程,必须从教职员自身开始。 [6] 」
老师由自身开始,尝试创新和改革课程。他邀请了几位政政系的校友回来分享他们在职场上面临的困境,让我们对现实社会有更深入的理解,扩阔了我们的想象力。有一次,他在课堂上播放了一段影片,提到行行出状元,让我们想象一下毕业后不一定做白领,而是考虑学扎铁做蓝领。由一位大学教授问我们这条问题意义特别大,毕竟山上、象牙塔的生活总是美好的,下山后终须面对现实的社会,踏实地寻觅自己的前路。
在二○一七年临近毕业时,我对「求职」感到十分焦虑,后来「胆粗粗」地加入了教育初创非牟利机构「Teach For Hong Kong」,在基层小学担任了一年项目老师。在前线教育经验中,我意识到学童身心健康问题的重要。在命运的驱使和生命的呼唤下,我鼓起勇气,尝试与自己的不安共存,学习善意沟通、社交情意教育两大理论,与朋友共同创立非牟利机构「JUST FEEL 感讲」,希望透过转化学校和家庭的沟通文化,促进学童的身心健康,可算是从事教育、社会创新和心理学等领域的工作,与我的本科并无直接关系。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走上这条路,人生真是奇妙得不可思议。这些年来我经历过高低起伏,现在回望,才明白这是成长的必经阶段,可谓是
「一切苦与乐最终都一样,是为旅途增添花样」 [7] 。
我想,在二○一五年秋天于中大山上听到「GPAD 4010: Seminar in Government: Capstoning GPA」这门课,实实在在地帮助我从学院过渡至职场,让我建立更开放的心态,为此我要感谢政政系开设这门特别的课,特别是教职员以身作则改革此课程。如果有更多学系开办类似课程,相信定会为一众学生带来裨益!
最后,我希望在本文结尾,以电影《一秒拳王》中的经典台词「避唔到,一齐捱」,结合新亚校歌「趁青春,结队向前行」勉励大家,一起在 VUCA [8] 的社会中,共同拥抱陌生不稳之感!
(文/杨思毅)
注释
[1] Abel, J.R., & Deitz, R. (2015). Agglomeration and Job Matching among College Graduates. Regional Science and Urban Economics, 51 (March 2015), 14-24. https://doi.org/10.1016/j.regsciurbeco.2014.12.001
[2] 总整课程的英文名是 capstone course,capstone (合顶石)意指建筑物最顶端、最后一块石头,用以稳固建筑结构,使其能顺利完工。在高等教育脉络下,总整课程是大学教育最后、最颠峰的学习经验,让学生能够统整与深化大学所学,从而稳固地完成学习。(数据源:国立台湾大学教学发展中心)
[3] 引自课堂简报「Capstone and GPA」
[4] Thomas, K., Wong, K-C., & Li, Y-C. (2011). Capstone designs at CUHK. Working Paper 9. Hong Kong: Centre for Learning Enhancement And Research,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http://www.cuhk.edu.hk/clear/research/WP9_TWL_2011.pdf
[5] Hummer, J. A. (2014). e Content and Integrative Component of Capstone Experience: An Analysis of Political Science Undergraduate Programs.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Education, 10(2), 222-242. https://doi.org/10.1080/15512169.2014.894366
[6] 原句为「If any program is to be reformed, it must begin with the faculty members themselves.」
[7] 引自 My Little Airport《忧伤的嫖客》一曲
[8] VUCA 是volatility(易变性)、uncertainty(不确定性)、complexity(复杂性)、ambiguity(模糊性)的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