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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題異寫.兩種風景—異地

「同題異寫‧兩種風景」作者團隊由五位背景不同的校友組成。專欄每期設一題目,由兩位作者各出機杼,自由發揮。五人輪流執筆,每次不同組合,期盼刷出寫作的新火花。

本期作者 王昱珊 18 /藝術)

於日常之間翻來覆去。主修藝術,副修中國語言及文學,畢業後與友人合租城內小小空間,延續創作壽命。傾向探索人的處境狀態、精神情緒和關係距離。

按下車窗按鈕,濕熱的風迎面而來。道路平坦,兩旁長滿筆直高聳的樹木,葉林茂密,形成了一片片橄欖綠的色塊,一襲一襲駛過視線範圍。

時速六十公里。前路是一道向上的滑坡斜坪,灰路與白間顯得寧舍分明,車身傾斜,直面便是一個大白天,天上帶有幾抹灰藍調的雲,而天空依然刺眼。隨着上坡的幅度,感受到身體的下墜,心臟卻仍停留在上空懸吊,身心分離。這時候,你回想到那裏的一切,那些熟悉而未必會再見的臉孔。

四季輪轉了一回,依然對所見之景感到陌生,對你而言,這只是脫根而不是駐足。過往的日子才能為你帶來實感,所見的所交往的所經驗的,是譜成你這模樣的根。時地轉換,處於此地的你,無法將目前的風景與你的生命扣連任何關係,總是感覺置身於夢與虛幻之中,摸不着靠不住。你是如此確信,也不是刻意排斥,只是,事情就是這樣發生。

車子繼續後傾。他踏着油門將車子推前,雙目直望前方。

駛至斜坡的最高點,身軀回降至平衡點。探頭於左方的窗外,風稍為變得清涼,更遼闊的風景也豁然於前。俯瞰,高高低低的樹林看來起起伏伏,是大自然呼吸的氣息,而葉林之間的草坡和道路分割成分明的一塊一塊。你能清晰看見,樹林之後便是平整的山,山與雲海糾纏,若隱若現,霧中又嶄露出某些怪奇高聳的山石,架空於半空之中。有一瞬間,你以為面前的是外星之地.

那些異樣的雲霧與山峰你不曾見過,陌生的感官經驗把你帶回此時此地此刻。這是不常有而你所渴求的瞬間。走神使得靈魂抽空於軀體,飄往那熟悉而不太情願再憶起的地方,徘徊在某些記憶裏的角落,打轉卻無可自控。你需要外力,譬如眼前的異景,將你拉回現實。不過稍不留神,雙目又會再度失焦。

他意識到你的意識不在場,便輕輕喚你。他總會把你意識裏的窗門拉開,儘管濕熱的風迎面而來。

不消片刻,車便越過了一望無際的山與雲霧,兩旁的樹依舊作為路上的間奏,又再一襲一襲一襲。你正伴隨時速八十於道路上穿梭,以一個坐着的姿態,躲於一輛現代器械,遊歷飽經年月風霜的大自然。

漸漸,風景裏的樹木變得疏落,也沒那麼筆挺,只是偶有數棵嶙峋的怪樹。樹後是一片廣闊的草原,搭上幾間瓦頂小木屋,還有一些牛羊。更遠的一方是一片整齊的森林,不知背後還藏了些甚麼。

你能看見人在勞動,耕種、摘果、澆水、餵牛羊。人在遼闊的草原上駐足,被大自然所包圍,人不過是自然界裏的一種動物。而作為地球上的區區一具生物,又何須受意識裏的回憶或未來投射所困?何不奔跑,何不放縱?

再往前駛進數公里,一處空曠的小草坡前,他把車子靠在路邊,說不如在附近走走。你踏出車門,腳跟抓落在地的一刻再度迎來實感,你與大自然的連結在當刻是多麼直截了當。離開車廂便湧來了一陣新鮮的青草氣味,風仍帶有濕氣,皮膚有一點黏笠。左顧右盼,右前方的草叢後有一片湖,湖面平靜得只盛載幾片碎葉,旁邊的草間滿是野花,長得又大又鮮豔。四處無人,也不似有人特意打理修葺,花草卻長得自然豔美,似在待人尋獲,卻又自得其樂。

那個曾待上了十數年的住所,小窗台前也栽種了各式各樣的花葉,那邊濕氣更重,無需過度澆水。不過由於地方不大,連栽種植物也是奢侈品。日曬受樓宇結構阻擋,每天日出與正午時分最好將兩邊窗戶的盆栽轉移位置,算是每天的例行工序,不過這也會使植物們感受到被照料而好好成長。在了無生氣的空間望見會生長呼吸的植物,總算帶來一點生活氣息。

那天執拾行裝,清空居所,最後將盆栽們轉贈予鄰居和朋友,是離散闊別的時刻。到了溫度濕度與光線不同的空間,植物的個性應該有所轉變,這大概也是好事吧,你想。

風起,清爽的空氣換走侷促氣息,你聽見此起彼落的鳥鳴。這裏的鳥鳴聲線特別響亮,在自由的國度上展翅應該更舒暢吧?抬起頭,廣闊的地理擴闊了天空的邊界,烏雲軌跡隨風吹送到後方,雲朵裂縫透露了蔚藍的天色,日光要來了,可惜你畏光。

二○二三年二月

寫於澳洲布里斯本

(文/王昱珊)

本期作者 張瑩 (17 /中醫 )

2017 年畢業於中醫系,在學思樓生活了四年。寸心中醫創辦人,平生最大願望是世上再無病人,順理成章結業大吉。致力於推廣正確中醫常識,希望人們都能了解自己身心狀況更多,也懂得在需要的時候求助。現與丈夫及四隻愛貓居於香港,過着忙碌而快活的日子。

現今資訊科技發達,地域界限也變得模糊,工作、聚會、娛樂等生活所需幾乎全部都能在網上解決,的確便利不少。筆者在異地生活的那段日子,恰逢是香港疫情最嚴重的時候。當時不少故舊病人都向我查詢是否能遙距診症,引發我思考中醫「四診合參」的本質。彼時各界對視像診症最大的疑慮就是——看中醫,不把脈也可以嗎?當然,中醫業界對此一直爭議不斷,一派堅持脈診不可或缺,一派則認為診斷方法該因時制宜。直至本港疫情愈趨嚴重,業界也不得不開始研究視像診症的可行性,以應付廣大求診者的需要。在此分享當時的小小見解,望能讓讀者諸君更了解中醫診斷的基本方法,也能釋除一些對視診效果的疑慮。

中醫診斷學博大精深,相信很多人都知道「望聞問切」是我們診斷的四大方法。貴為望聞問切之首的望診,在筆者求學時,實在覺得是四診之中最高深莫測、最難掌握的一診。作為坐在後面的實習小薯,當年望多兩眼,都很怕被病人問「望咩呀望?!」。很多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其實在看甚麼、想看到甚麼。課堂上教望神色、形態、面色、舌象等,不能把脈的兒童可用望指紋代替,說明望診真的既廣且深。經過這些年望人望得多,發現其實真的可以望出很多究竟來。

從病人進門的步態,或能望出其病史;病人神情姿態,除了反映其個性,更可以透露精神狀態;病人面色、皮膚狀態變化,直接反映病情;舌象更是望診重要的一環,甚至是診斷依據。時至今日,筆者望過的人及其產物如鼻涕、痰、「冚膿」飛滋、大毒瘡、經血、嘔吐物、排泄物已不計其數,而每一眼,都是診斷時非常有用的證據。

排在第二位的聞診對中醫師收集資訊非常重要。很多時候,不時嘆氣、打嗝或已經成為病人不自知的習慣,問是問不出來的,只能靠醫師診症時高度專注,才不會錯過這些有用的資訊。當病人可以在醫師面前完全放鬆,呈現最真實自然的狀態,醫師才能捕捉病人身體提供的所有線索。一來聞聲:聽說話聲音、話語內容、呼吸聲、咳嗽聲、痰聲、會否突然打嗝、有沒有偶然嘆息;二來聞氣味:嗅體味、汗味、口臭、鼻臭,甚至是排泄物或分泌物的氣味。口氣也好,針灸後放屁也好,在筆者鼻中耳中都是有用的訊息。

第三是問診。問診是筆者非常看重的一環,因為這是與病人直接溝通的唯一渠道。當年學過的十問歌:「一問寒熱二問汗,三問頭身四問便,五問飲食六問胸,七聾八渴俱當辨,九問舊病十問因,再兼服藥參機變,婦人尤必問經期,遲速閉崩皆可見,再添片語告兒科,天花麻疹全占驗。」明顯不止十件事要問,還未算上工作壓力、生活習慣、治療目標等等。讀書時有些老師會教我們不用太過相信病人的答案,因為有時病人可能對病情習慣到不覺有異,也可能聽不懂醫師的意思,又或者根本沒有答案所以胡亂回答。但以筆者淺薄的行醫經驗,我認為即使是不準確的答案,也有其參考價值;再者,盡力與病人保持有效溝通,讓大家能明白我的問題,懂得觀察自己的身體,學會給予我準確的答,也是治療的重要部分。

四診的最後一環才是切診。切脈,就是大家熟知的把脈,理所當然是中醫招牌動作。從筆者入學起,每當認識新朋友時,招呼都未打對方便伸出手腕:「幫我把個脈吖!」仿彿只需要把脈便能熟知病情。其實中醫診症需要四診合參,不能只側重其中一個方法;這樣才能收集最多線索,最有效地判斷病情。人的脈象千變萬化,除了頻率、振幅,還要感受其質感、節奏和變化。例如大家最熟知的喜脈——滑脈,脈象如盤走珠,就是珍珠在盤子裏滑動的感覺。又或是肝鬱朋友常見的弦脈,就如按在琴弦之上的張力。又如芤脈,浮大而軟、按之中空如蔥管,就是像按在一條蔥上面,軟軟空空的感覺。切脈之所以放在診症最後一環,是因為很多時通過前面三診,基本病情已能得到判斷。切脈是為了檢查情況是否如醫師的預想,所以有所謂「脈證相符」或「脈證不符」的說法。脈證相符即是病人症狀上與脈象相對應,例如虛人見虛脈;脈證不符則提示可能有隱藏病機或醫師思路需要調整。正因為脈診其實並非中醫師判斷病情最重要或唯一的方法,所以在新冠疫情肆虐期間,各界醫師才可以線上應診,幫助廣大染疫市民。

中醫經典古籍《難經》云:「望而知之謂之神,聞而知之謂之聖,問而知之謂之工,切而知之謂之巧。」其實已明確地排列了四診的重要性。雖然如此,四診合參當然還是最理想的診斷方法;畢竟現時如扁鵲一般只靠望診便可斷症的神醫也許已經不多了。筆者認為,在有限制的情況下,三診合參也能得出相當準確的診斷,從而為病人的不適帶來很大緩解。

(文/張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