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題異寫‧兩種風景」作者團隊由五位背景不同的校友組成。專欄每期設一題目,由兩位作者各出機杼,自由發揮。五人輪流執筆,每次不同組合,期盼刷出寫作的新火花。
本期作者:龔文俊(17/新聞與傳播)
新聞與傳播學院2017年畢業生,曾擔任商業記者,現專注公共事務。大學有幸住宿四年,愛在晚上穿拖鞋逛校園,儼如在家;愛分享見聞,還請多多包涵囈語!
「抱歉,這些日子要歡送朋友、同學,所以行程比較緊湊」,近來赴約,總會忍不住說明自己行色匆忙的原因,懇求見諒。有一位前輩聽到解釋後,表現得頗為詫異,說他身邊只有一兩個朋友離開,慨歎代際鴻溝。
本來我深怕《離開與留下》是一個「寫到爛」、「講到爛」的題目,但正正因為這個對話,我才放下心來,發現原來這個題目有其意義,未必浪費《新亞生活》的版面和一眾讀者的時間,或者更可以幫助師兄姐明瞭新近畢業生的處境。
回想自己在剛過去的八月,幾乎每個禮拜都跑到機場和朋友道別,就倒不如回歸老本行,紀錄一下離開與留下的瞬間。拙作肯定稱不上是文以載道,僅希望速描一下現狀,權當個見證吧!
送別同儕
有一位新亞同窗在夏天前分享,她在新學年要到歐洲修讀碩士了。記得大家剛畢業時,都曾經立志要到海外進修,我還笑說她要努力改善英文,沒有猜到她會先行一步。
在前往機場的路上,到達機鐵香港站時,看到月台屏幕沒有顯示列車開出的時間,當下便心知不妙,猜測應該是有延誤。坐上列車後,不出所料,廣播說青衣站架空電纜有外來物,行程要延誤半小時。
心裡不住擔心自己會否就此錯過送機時刻。在盤算是否應該換乘巴士的片刻,列車已經開出月台。召集起來,想起曾經聽過的笑話,遲到的人叫地鐵司機開快一點——只好搖頭苦笑。
殊不知這笑話居然有成真的一天:列車跑在青馬大橋隧道裡,居然越過對面線,再「爬頭」同樣前往大嶼山方向的東湧線列車!難道是我的誠意感動了司機?
所幸到達機場後,還趕得及陪朋友辦理登機手續。安頓好後,卻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開口。歡送晚飯吃過了,美好祝願也說過了。離別應該像是無語話淒涼,但我又不喜哭哭啼啼,總是矛盾地希望走的人能夠開開心心,別有太多留戀,快快開展新的一頁。
不知緣何,有人居然提議dembeat,即拍手踏腳地叫喊口號。以往在校園dembeat已經教人尷尬,更遑論外地「落搭」,或許重溫唸書時的行為,是另外一種溫馨道別。
朋友進去安檢區域後,送機的一行人都不願離去,一直在閘口凝望,不斷墊高腳尖找尋朋友。如此執著,是不是再見就如隔世?辦了出境手續,只見朋友最後回眸,一揮手、「掰掰」,後會有期!
送別朋友
認識一對夫婦朋友日子不長,但常常在工作上得到他們的提點,心懷感激。得悉他們要離港,早早在日程預留了時間。即使是早上要五點起床,七點到機場也沒有怨言!
這對夫婦人緣極好,我準時到達機場後,已經發現了近二十人在辦理登機手續的行段集合。唯獨是主角那時才更高從屯門坐上朋友的私家車前來,大夥深感被騙,嚷嚷應該到哪裡吃早餐。
說實話,在全球一體的時代,跨洲旅行相當容易。航空公司競爭激烈,隔三差五都會有票價優惠。坐經濟艙的話,來回機票連稅三千大洋便有交易。奈何伴隨疫情而生的入境管製措施仍然存在,真是教人無奈。
在排隊寄存行李時,送機經典的一幕出現了:太太找不到護照!就當太太已經跑到停車場打算回家找護照的時候,有人在她的手提行李尋回護照,好在只是虛驚一場!而且朋友有經濟能力,買的是商務艙機票,能夠躲過長長的人龍。
當送機變成日常,道別也能練就得更加瀟灑。情緒還會波動的場景,倒是要數看到一家老幼送機,有兩個年紀尚小的表親苦惱,互道不捨,不願分手。我承受不住這些畫面,忍受不到這些聲音,為甚麼小小人兒,便要學會別離?
有另外一位朋友不能應付在機場說再見,於是提早安排歡送晚餐。剛好有一個新亞朋友打算「逞英雄」,想在晚餐後主持一個分享會,好讓每個朋友都說說自己的感受,結果這個朋友自己不勝酒力,主持到一半就酩酊大醉,還吐得一地都是,留下了另類的「不思量,自難忘」。
留下來的我們
走筆至此,記起這是《新亞生活》的開學特刊,讀者應該都是留下來的人。我總不能只寫離開是吧?幸運的是,在送機的過程中,我碰到了不少來自新亞的同學,心存安慰,更懷感恩!
例如在八月的一個禮拜,我在兩次送機場合和一個追思會都碰到了同一個朋友。他除了是我學系的同學,更是書院《學生為本教學與研討》課程的同班同學!在另一次離開機場的時候,我發現原來某位仍然從事新聞行業的師妹也是新亞人,大家聊起了新聞業的前景。
我們這代人說這是「圍爐取暖」,但其實只不過是校歌「趁青春,結隊向前行」的變奏——抱歉這話說得有些矯情。
由此,單純的道別,變成了一個互相鼓勵的契機;難得的詩,我身邊還有很多新亞人。沒有人有水晶球,不能預測後事,唯一慶幸的是,我知道我身邊總有同伴能夠一齊走下去。
謹借此文,公器私用,對離開的各位朋友奉上最美好的祝願,也對留下的諸多朋友說一聲請繼續多多指教!
(文/龔文俊)
本期作者 張瑩 (17/中醫)
2017畢業於中醫系,在學思樓生活了四年。寸心中醫創辦人,平生最大願望是世上再無病人,順理成章結業大吉。致力於推廣正確中醫常識,希望人們都能了解自己身心狀況更多,也懂得在需要的時候求助。現與丈夫及四隻愛貓居於香港,過著忙碌而快活的日子。
這些日子以來,這個城市一直奏著無休止符的驪歌。每一次離別,都代表在當下時空,有一些人離開,而另一些人留下了。這是一個關於決心離開不回頭,然後回來了準備再度離開,最後卻留下的故事。
朋友之間,第一個離開的是我。2020年12月,拖著雖然已經超重卻什麼都帶不走的箱子,聽著張學友的壯志驕陽,走在幾乎空無一人的機場裡,準備永遠離開這個地方。機器突出身份證後,想到以後大概再也用不上這張小卡片,突然無法自控的悲從中來。想到之前之後又多少生於斯長於斯的人們如我此刻一般肝腸寸斷,更是淚流不止。但在怎麼樣,我在前進的這條路也是我自己選擇並期待的,我對自己說。
到達台灣後的生活可謂是毫不費力。沒有時差、沒有語言困難、幾乎沒有文化差異,沒甚麼好適應的。家人早於2017年置業經營的民俗,我到了就不過是每日食瞓玩,簡直有如提早退休。新家環境也無可挑剔,背靠中央山脈面向太平洋,每天帶客人和狗去海邊散步,天南地北地聊天。清明節浸梅酒、端午節包糉、高麗菜豐收時大家一起來做泡菜,在香港做中醫時還沒有如此依照四時節氣生活的日子。我在民宿經營小酒吧,也偶爾教瑜伽,後來再成為了附近鄰居小孩的英文老師,收入的確很微博,但因為沒甚麼需要花錢的地方,反而過上了顯得比香港富裕的生活。重拾德文課、每週做陶、一月一次島內小旅行、冷的時候每天在家旁的溫泉區泡個痛快,覺得自己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別無他求。
可惜每次有這種美好的描述,就代表故事的轉折要來了。
好日子過久了,空虛感隨之而來。我嘗試了很多新事物,卻發現還是最想做療愈者。彼時香港疫情嚴重,開始流行視像診症,很多以往的病人都紛紛來問我。雖然我還是沒有重拾香港中醫角色,但決心在台灣爭取執業資格,同時進修其他與療愈相關的課程,期望有一天能真正以我喜歡的角色在這裡生活下去。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可能是我人生中政治參與度最高的時候。寫了很多信件、參與了不少會議,最後結果一樣是「以專業移民方式移民台灣的專業人士不能在台灣執業,也不能參加執業資格考試」這種連台灣人都覺得荒謬的政策。(註:所有專業之中只有物理治療師可以報名考試)與此同時,購置的房產也因為行政混亂而出現不少問題,讓我重新審視自己想留下的心意。
很快開始計劃再次離開,目的地是加拿大。著手准備之際,收到身在香港的母親得病的噩耗。馬上決定兩人四貓齊上齊落,舉家先回港照看媽媽一段時間,再一邊準備加拿大的簽證申請,待情況緩和方作行動。由於疫情出入境手續繁雜,媽媽在我們到港之前已完成所有治療並復原良好。本想着回來陪伴媽媽一陣子,再說服她跟我們一起移動,一切將會非常順利。
世事奇妙在在於那既隨機又彷彿自有定數的安排。
其中一隻愛貓福頭在抵港當天晚上於家中病發,送院搶救後才發現牠有十分罕見的先天心臟結構異常,是無法通過一般身體檢查知悉的複雜狀況,也許是因為一整天舟車勞頓而誘發。因此獸醫明言,福頭將不能再進行任何長途旅行。
如同當初毫不猶豫決定離開,如今一樣不假思索決定留下。生活仍然有諸多美好,起床看到福頭可愛的睡臉、打電話給媽媽下單週末回家想吃的菜、為一直支持及等待我的病人們用心診治、面對面與朋友們把酒聊天,都是千金難換的幸福瞬間。離開與留下,生命總是禍福相依,端看選擇哪個視角,讓自己過得輕鬆愉快一點。何時何地,離開或留下的人們,都要記住照顧好自己是最大的愛。
(文/張瑩)